楊守法寄居在舉家外出做生意的哥哥家，因為“覺得自己有艾滋病”，他從未住過正屋和偏屋，也從未用過哥哥家的灶房。

命運和楊守法開了個殘酷的玩笑。2004年6月，40歲的河南鎮(zhèn)平縣農(nóng)民楊守法經(jīng)普查，被縣疾控中心確診為艾滋病。用他的話說，從此，“自己無情地被甩進地獄，整日生活在如瘟神般被避諱、遠離塵世的世界里”。后來，妻子與他離婚，子女隨妻遠去。鎮(zhèn)平縣衛(wèi)生局2015年11月通報稱，楊守法艾滋病病毒抗體篩查結果為陰性。然而，半年過去，曾“生如死囚”的楊守法，仍未等到一個說法。

“你是那號病”

2016年5月10日，楊守法將自己的遭遇制成紅底白字的噴繪，他計劃再次向上反映情況。噴繪里說，被誤診艾滋病，使他的人生“發(fā)生翻天覆地的變化”。

楊守法今年53歲，鎮(zhèn)平縣城郊鄉(xiāng)四里莊村人，小學畢業(yè)。1985年結婚后，先后與妻子生育一女兩男，以種地、農(nóng)閑時到建筑工地做工營生。被誤診艾滋病前，楊守法還買過石子粉碎機，后因行情不好賣掉。“啥賺錢干啥。”楊守法回憶，那時雖不富裕，也算幸福。

楊守法回憶，2003年底，村醫(yī)胡明道通知健康普查，他也去村北頭抽了血。數(shù)月后，胡明道到他家說“你是那號病(艾滋病)”。因為村里得艾滋病的多，當時反復低燒，楊守法沒有絲毫懷疑，只覺得渾身發(fā)軟，“想死了算了”。

胡明道說，1992年左右，鎮(zhèn)平縣賣“黑血”的很多，許多村民因此感染艾滋??；2003年底篩查艾滋病，當時有政策，哪個村篩查出超過20個，就設艾滋病治療點，蓋5間房，配醫(yī)生、護士。

一份《河南省農(nóng)村地區(qū)HIV/AIDS診斷表》顯示，楊守法可能感染途徑為“獻血”，可能感染時間為“1992年”。楊守法回憶，那時因超生被罰款，家里經(jīng)濟緊張，他賣過一次血，50元。“一次抽兩大袋，太嚇人，沒敢再賣第二次。”

鎮(zhèn)平縣衛(wèi)生局稱，楊守法采血時間是2003年12月15日，初篩陽性時間為2004年1月18日，確診(注：用不同試劑復核初篩陽性的血液標本)日期為2004年6月23日。“確診后，由縣中醫(yī)院工作人員對其進行了流行病學個案調(diào)查，同時納入病人管理。”

“如瘟神般被避諱”

　　雖然確診沒得艾滋病，但楊守法現(xiàn)在需要吃一系列的藥來治療自己的其他疾病。

得到通知后，楊守法稱多次想自殺，他的內(nèi)心，被惶恐擊垮。

此前，楊守法身體很棒，每天裝石子能裝一車。后來，干一點活，就感覺渾身疼。他認為需要營養(yǎng)，“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”，每天瘋狂吃肉，有時一頓能吃掉一只雞。

楊守法沒敢對家人講。當時，已經(jīng)輟學的長女、長子跟著在四川打工的妻子，只有次子在鎮(zhèn)平讀書。15歲的長子楊寶(化名)有一次回家無意間翻到楊守法的治療本，并告訴母親。

村里更沒有“秘密”。一堆人在說閑話，楊守法一到，人們就走開了。慢慢的，楊守法與親戚朋友斷掉來往，村里的紅白喜事，也從不參加。回到家，就把院門頂上。

“聽孩子說她爹得了艾滋病，這個病聽起來很可怕。”楊守法的妻子李莉(化名)，再沒回過鎮(zhèn)平，直到2010年起訴離婚，但因楊患病，鎮(zhèn)平縣法院未判離婚。2011年7月，李莉再次起訴離婚。最終，鎮(zhèn)平縣法院判決準予離婚。

子女們很少回來，也很少打電話。“我也不想聯(lián)系他們。”問起原因，楊守法沉默不語。

“吃了10年藥身體能不垮嗎？”

每天吃藥，楊守法的身體卻越來越差。

夏天，他穿著厚外套，還凍得“像篩子一樣”。冬天，躲進被窩不行，必須在院里烤火，新鞋都被烤爛過兩雙。手抖、頭蒙、耳朵嗡嗡響，眼睛模糊，記憶力變差。

2012年9月，楊守法病重，到南陽市第一人民醫(yī)院治療，“沒敢說是艾滋病”。次日，他拿到檢查結果，看不懂HIV抗體陰性什么意思，醫(yī)生說“意思就是沒艾滋病”。

“這怎么可能？！”楊守法很吃驚。

這次檢查，還查出楊守法患食管炎、糜爛出血性胃炎、膽囊炎、前列腺增生等疾病。

楊守法到十里莊村艾滋病治療點咨詢，負責人張欽澤說，可能一直在吃抗艾滋病病毒藥，檢查結果不準。隨后，楊守法停藥，兩年內(nèi)先后到多家醫(yī)院檢查，結果均為陰性。

“沒病卻吃了10年藥，身體能不垮嗎？”楊守法說，常年看病，花光了他的積蓄。

2016年3月，在城郊鄉(xiāng)政府，鎮(zhèn)平縣疾控中心、縣中醫(yī)院工作人員，曾和楊守法及其侄子就補償問題談判。“他們說10萬元都賠不到，我扭頭就走了。”楊守法說。5月10日前后，村支書問過楊守法，賠償25萬元行不行，不行的話可以起訴。“我的人生都被毀了，他們才賠一二十萬元！”楊守法說。

雖然已確定系誤診，楊守法并未從艾滋病的陰影中走出來，生活仍很封閉。

此外，事情遲遲沒有解決、家里沒錢、兩個兒子年紀不小還沒結婚、自己身體不好啥也不能干，使楊守法很發(fā)愁。這兩年，他常因煩悶喝酒，但酒量不好，一兩就醉。

去年，楊守法喝了五瓶便宜白酒，其中兩瓶，是在三輪車上貼廣告換的。

曾經(jīng)的楊守法，自稱“生如死囚”。他說，如今，自己仍看不到希望，活得“人不像人、鬼不像鬼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