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人講究“名”,因“名不正則言不順,言不順則事不成”。兩千多年以來,人們始終相信這個信條,所以在任何事情開始之前,總要仔細斟酌它的名義。
從古至今,由文化人物到經(jīng)典文藝作品,名字都有各自的內(nèi)涵、淵源。例如本文提到的——孔子的姓氏是什么?金庸武俠小說里,人物命名有何深意?任賢齊、劉若英、林青霞,幾位明星名字的來歷?經(jīng)典影片《魂斷藍橋》的“藍橋”是指?J.K.羅琳的書為什么叫《哈利·波特》?
“辟謠”:孔子其實不姓孔
“孔子姓什么?”這看上去是一個十足愚蠢的問題,如果勉強以認真態(tài)度來回答一下的話,我們當然會說:“孔子姓孔。”但嚴格說起來,這是一個錯誤答案。
孔子是殷商貴族的后裔,與那個臭名昭著的商紂王屬于同一個血緣族群,他們都姓“子”。周武王滅掉了商紂王,從此改朝換代,天下從商朝變成了周朝。商朝的遺老遺少被寬宏大量的征服者的后代賜予一處封國,是為宋國。
周朝人作為征服者,很有點兒統(tǒng)戰(zhàn)意識,給宋國以最高的禮儀規(guī)格,然而在成王敗寇的叢林法則下,宋國人的腰桿子其實是再也挺不起來了。我們看諸子百家的文章,宋國人常常被當成揶揄嘲諷的對象,當某位思想家需要塑造一個反面人物來教育大家的時候,宋國人常常是首選。揠苗助長、守株待兔這些故事,主人公都是宋國人。
若干世系之后,到了春秋初年,子姓貴族里有一位孔父嘉做了宋國的大司馬,還成為宋穆公的托孤大臣。這位孔父嘉并不是姓“孔”名“父嘉”,“孔父”是他的字,“嘉”是他的名。先秦時候的稱謂規(guī)范和后世很不一樣,標準也不盡統(tǒng)一,若換作后世的稱謂方式,孔父嘉姓子,名嘉,字孔父,應(yīng)該被叫作“子嘉”或者“子孔父”。
若干年后,孔父嘉死于一場政變陰謀,他的后代逃亡到魯國,從此定居下來,以“孔”作為自己這一系的“氏”,這就是孔氏的由來。六代之后,便有了我們尊敬的孔子。
孔子像
所以,假如我們要給孔子做一張身份證的話,應(yīng)該這樣來寫:
姓:子
氏:孔
名:丘
字:仲尼
籍貫:宋國
家庭住址:魯國陬邑
以現(xiàn)代概念而言,姓是一個人的根目錄,氏是姓的分支,從一個姓里可以分出很多個氏。姓是血緣符號,氏是家族分支符號。周代有“同姓不婚”的傳統(tǒng),兩家人雖不同氏但同姓,是不可以締結(jié)婚姻之好的。
當時的姓以今天的標準來看簡直少得可憐,氏卻越來越多。事實上在很多時候,氏都比姓來得重要,這正如一個人的現(xiàn)住址往往比籍貫更重要一樣。所以姓在不知不覺間便從歷史舞臺中消隱了下去,氏也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我們今天概念中的姓。漢朝人就已經(jīng)不太分得清姓與氏的差別了,哪怕博學(xué)如司馬遷,在《史記》里介紹某人的時候也常常說他“姓某氏”,完全將姓與氏混為一談,將氏直接當作姓來使用了,“姓氏”一語的意義從此為之一變。
武俠小說里,那些被名字注定的結(jié)局
我們看金庸小說,書中人物的名字總是大有深意的。
比如《笑傲江湖》中的令狐沖和任盈盈,這兩位主人公的名字看似樸實無華,比張勇、趙麗娟之類的名字并不風(fēng)雅很多,但只要你熟悉傳統(tǒng)的道家哲學(xué),就會從這兩個主人公的名字里一下子看出作者的用意:這兩個人今后終成眷屬,令狐沖的伴侶只能是任盈盈,而絕不會是岳靈珊。
《笑傲江湖(2001)》,李亞鵬、許晴飾演的令狐沖與任盈盈
令狐沖、任盈盈,這兩個名字單獨看上去并無深意,但結(jié)合在一起來看卻是天造地設(shè)的一對兒。“沖”與“盈”是道家哲學(xué)里一組成對的概念,出自《老子》“道沖,而用之有弗盈也”。“沖”的意思是空虛無物,如同杯子里一無所盛的狀態(tài);“盈”則是充盈、充滿的意思。《老子》那句話的含義是:道的本體是虛而不見的,其功用卻是無窮無盡的。
再如《天龍八部》中的兩個女主角——阿朱和阿紫,倘若分別來看,這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名字,哪怕今天文化層次不高的父母也斷然不會以這樣俗氣的風(fēng)格給自己的女兒取名。但若是一個熟悉傳統(tǒng)儒家文化的讀者,只要將這兩個名字結(jié)合起來看,就會一下子明白作者的深意,也會一下子曉得阿紫注定無法和喬峰走到一起的原因。
《天龍八部(2003)》,劉濤、陳好分別飾演阿朱、阿紫
朱和紫是非常相近的顏色,但孔子說過,似是而非的東西最要不得,“惡紫,恐其亂朱也”,之所以厭惡紫色,是因為它很容易與朱色混淆。清代一場文字獄便與此相關(guān),那是乾隆皇帝偶然發(fā)現(xiàn)已故大詩人沈德潛在一首詠黑牡丹的詩里居然寫有“奪朱非正色,異種也稱王”的句子,不僅勃然大怒,還下令將沈德潛剖棺戮尸。
牡丹多是朱紅色,以朱為“正色”,黑牡丹顯然屬于“異種”,正如當時的滿洲人對于漢人來說屬于異種一般,恰恰明朝皇帝姓朱,于是“奪朱”又有了奪取朱姓政權(quán)的引申義,再聯(lián)系到孔子的那一句傳世名言:名不正,則言不順,沈德潛的這句詩自然會使乾隆皇帝大為光火?!短忑埌瞬俊防?,阿紫一心想要奪取姐姐阿朱在喬峰心中的地位,這也是一種令人厭憎的“奪朱”之舉。
《天龍八部(1997)》中的喬峰與阿朱
不過,到現(xiàn)代人給子女取名,就不必像小說家那樣考慮問題。但是僅僅孤立地取出一個好名字來,也絕對不是什么輕松容易的事情。民國時期的那些名門公子、大家閨秀們著實展現(xiàn)了不少令今天的父母們極度艷羨的名字,然而大范圍的抽樣調(diào)查會令我們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:這些名字幾乎沒有得到什么效仿,反而是瓊瑤小說主人公的名字成為最受歡迎的模仿對象。
原因倒也不難推想:當年看瓊瑤劇長大的那些少年少女如今已經(jīng)為人父母,“瓊瑤體”早已成為他們的骨中之骨,血中之血,這樣的名字只求字眼兒漂亮,并不需要有太多的傳統(tǒng)文化來做支撐,取起來也不是很難,而民國時期的那些名字,比如梁思成、林徽因,都是從傳統(tǒng)文化的經(jīng)典中取出來的,若沒有幾分書香的蘊積,確實總會令人有力不從心的感覺。
梁思成與林徽因
三位明星,誰的名字更高明?
當然,今天我們偶爾也能見到一些具有傳統(tǒng)風(fēng)格的名字,水平自然各不相同。如果讓你將任賢齊、劉若英、林青霞這三個名字依據(jù)取名的水平排序,你會怎樣做呢?
由低到高的序列是:任賢齊、劉若英、林青霞。
其實這三個名字都有來歷,不過大多數(shù)人只能看出“賢齊”是出自《論語》的“見賢思齊”。“見賢思齊”早已經(jīng)成為成語了,大部分人也都懂得這個詞的意思,所以這樣取名顯得過于淺近,沒有什么醇厚的余味。
任賢齊
劉若英、林青霞,這兩個名字比之“賢齊”,既沒有那樣淺近,也可以使人在不知道出處的情況下理解字面的意思(盡管只是最表層的意思),而一旦知道了出處,就會覺得余味無窮。
劉若英,這個看似平淡的名字其實出自南朝文學(xué)家謝莊的名文《月賦》:“擅扶光于東沼,嗣若英于西冥”,形容太陽與月亮交替升沉的樣子。“若”指若木,是傳說中的神木,生長于遙遠的西方,是太陽所落之處。“英”是“花”的意思,“若英”即“若木之花”。
劉若英
再如林青霞,名字看上去也有點兒平淡,但它出自南朝文學(xué)家江淹的《恨賦》:“郁青霞之奇意”。這個名字之所以比“若英”還要高明,是因為它可以給人多一番的聯(lián)想:如果你從“青霞”聯(lián)想到“郁青霞之奇意”,就會明白它還有一層“胸中積聚凌云之志”的意思。
林青霞
《月賦》和《恨賦》都是《昭明文選》里收錄的名文,古人有諺語說“《文選》爛,秀才半”,意思是《昭明文選》若能讀得爛熟,就有一半的機會考中秀才了。今天除非讀古典文學(xué)專業(yè)的人,否則非但沒讀過《昭明文選》,怕是連這個書名都沒聽說過的。我們的名字越來越俗氣,這也是難免的事啊。
《魂斷藍橋》的“藍橋”,其實出自唐代
再說西方世界的劇名,在中國人看來常常簡單得不可思議,僅僅用主人公的人名或故事發(fā)生地的地名來做標題。
比如風(fēng)靡一時的電影《廊橋遺夢》,哪怕我們沒有看到過關(guān)于這部電影的任何宣傳,也會顧名思義地知道這是一部帶有傷感氣息的愛情電影,而它的原名其實只是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,直譯為“麥迪遜橋”。
《廊橋遺夢》劇照
經(jīng)典老電影《魂斷藍橋》也是同樣的情況,它的原名叫作Waterloo Bridge,直譯為“滑鐵盧橋”。倘若當真直譯的話,中國觀眾會誤以為這是一部戰(zhàn)爭影片,或者根本就全無頭緒。電影發(fā)行商為了吸引中國觀眾的眼球,必須拋棄原名,另外為這部電影取一個名字,于是便有了“魂斷藍橋”,使人一望便可知這是一個有悲劇色彩的愛情故事。
其實今天的觀眾已經(jīng)讀不出“魂斷藍橋”這四個字里的愛情含義了,而在這部電影剛剛被引進中國的1940年,那時候的國人的傳統(tǒng)文化素養(yǎng)顯然比今天的要高出許多,“藍橋”一詞于他們而言是一個一望可知的愛情典故,美麗而富于傳奇色彩。
《魂斷藍橋》劇照
晚唐文人裴铏寫有一部《傳奇》,中文系的讀者對此絕對不會陌生,因為著名的“唐傳奇”正是得自于裴铏的這一書名,今天我們說某個故事很有“傳奇色彩”,詞源也正來自于此。
《傳奇》里有一則愛情故事,題為《裴航》,故事的大意是講:
書生裴航在回京途中與樊夫人同舟,贈詩以致情意,樊夫人卻答以一首離奇的小詩:“一飲瓊漿百感生,玄霜搗盡見云英。藍橋便是神仙窟,何必崎嶇上玉清。”裴航見了此詩,不知何意,后來行到藍橋驛,因口渴求水,偶遇一位名叫云英的女子,一見傾心。此時此刻,裴航念及樊夫人的小詩,恍惚之間若有所悟,便以重金向云英的母親求聘云英。這位夫人給裴航出了一個難題:“想娶我的女兒可以,但你得給我找來一件叫作玉杵臼的寶貝。我這里有一些神仙靈藥,非要玉杵臼才能搗得。”裴航得言而去,終于找來了玉杵臼,又以玉杵臼搗藥百日,這才得到云英母親的應(yīng)允。后來裴航與云英雙雙仙去,非復(fù)人間平凡夫妻。
從此以后,“藍橋”便成為一則愛情典故,常常出現(xiàn)在詩人的筆下。納蘭容若就在一首詞里寫過“漿向藍橋易乞,藥成碧海難奔”,哀悼一場令他在絕望中苦苦相思的愛情。
所以在1940年,譯者會將Waterloo Bridge譯為“魂斷藍橋”。譯者既想得出,觀眾也讀得懂,美好的名字總需要有大時代的文化背景為基礎(chǔ)的。
為什么《哈利·波特》不叫《小魔法師歷險記》?
西方的小說被引進中國時,譯者也一樣會煞費苦心地為它們重新取名,以迎合中國的讀者和觀眾。
比如2011年,阿里斯特·格里爾森推出一部水下洞穴探險電影,題為《Sanctum》。這雖然不再是用簡單的人名或地名作為標題,而且具備了一點兒切中劇情的含義,但倘若直譯為“圣地”的話,觀眾依然不知所云。所以當這部電影引入中國的時候,譯名叫作《奪命深淵》,點明這是一個在一處深淵里發(fā)生的相當緊張又刺激的故事。
《奪命深淵》劇照
絕大部分西方小說、電影引入中國的時候,都會發(fā)生這種譯名上的改造。當然,西方這種過于簡單的取名方式也是有傳統(tǒng)的,那就是源自《伊利亞特》和《奧德賽》這兩部影響深遠的荷馬史詩。該傳統(tǒng)綿延至今,只是一種路徑依賴而已。
所以羅琳會給她的小說取名為《哈利·波特》,而倘若不是因為這部小說實在已經(jīng)名聲大噪的話,中譯本一定會改成《小魔法師歷險記》之類的名字;如果發(fā)行商決定以廣大無知少女為這部小說的目標讀者的話,書名也許會譯作《魔法學(xué)院里的少年畸戀》或者《三個人的青梅竹馬》;如果目標讀者是宅男群體,那么可想而知,譯名一定會是《奇技淫巧世界里的少年禁戀》之類的名字。
在中國人的傳統(tǒng)里,我們總喜歡見名而知義,喜歡言簡意賅的、標簽式的名字,最好還要有點兒噱頭的。人名更加如此,要飽含豐富的意蘊才好,不能僅僅是湯姆(Tom)或杰克(Jack)之類的聲音符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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