電影《鐵達尼號》開頭,沉船突然變回了當年的模樣,氣勢恢弘,華貴無方,燈火璀璨,觥籌交錯,衣香鬢影……我在泉州的古船陳列館,親眼看到那艘宋代古船時,古泉州,就像電影里嶄新的鐵達尼號一樣,在我眼前飛升起來,氣勢磅礴。如果不是那艘古船所證實的泉州在造船、航海、貿(mào)易、經(jīng)濟等方面的當時世界領先水平,當不久前我聽到有學者說“泉州當年相當于紐約”,可能會覺得匪夷所思甚至荒唐,而不是會心一笑。
但,即便如此,對泉州全盛期的風光,我們真的能夠想象嗎?
最有效刺激想象力的是詩,還是來詩中找吧。泉州當年的盛況,在歷代的詩中有著清晰的留存。
唐詩中寫到泉州的還不多,泉州仍然一半是“方外之地”,大詩人似乎都沒有到過泉州,所以,泉州是不可能像江南那樣擁有風雅的“唐詩之旅”的。但泉州的美是獨特的。番舶進出、華洋雜處、商業(yè)繁盛、市井富庶的開放性,以及她氣候溫潤、植被豐美、依山傍海、物產(chǎn)豐富的風土之美,百業(yè)同舉、儒商并重、諸教共存、自由和平的文化氣質(zhì),詩人們只要到了那里,就不會不為其新鮮豐饒所動。
唐代天寶年間詩人包何《送李使君赴泉州》詩云:
傍海皆荒服,分符重漢臣。
云山百越路,市井十洲人。
執(zhí)玉來朝遠,還珠入貢頻。
連年不見雪,到處即行春。
寫出了泉州的地理位置、人口構(gòu)成、貿(mào)易興旺、溫暖富庶。“執(zhí)玉來朝遠,還珠入貢頻”,寫出是海外貿(mào)易,“玉”“珠”言貨物之貴重,“遠”寫出泉州的吸引力無遠弗屆,“頻”道出了泉州港樓船漲海、生意興隆。
晚唐會昌年間詩人薛能《送福建李大夫》也寫到泉州:
洛州良牧帥甌閩,曾是西垣作諫臣。
紅旆已勝前尹正,尺書猶帶舊絲綸。
秋來海有幽都雁,船到城添外國人。
行過小藩應大笑,只知夸近不知貧。
后四句說:泉州氣候溫暖,北方大雁會飛去安然過冬;船來船往,帶來了前來貿(mào)易的外國人。要在泉州任職的李大夫經(jīng)過一些地方真可以笑話他們,只知道夸耀自己離京城近,卻不知道比起泉州的繁華富庶來,他們所在的都是窮地方罷了。“秋來海有幽都雁,船到城添外國人”,以“外國人”對“幽都雁”,出人意表,第一次讀時忍俊不禁——可見當時人眼中,外國人還是罕見的珍稀“物種”。而泉州,一艘艘的番舶到來,就帶來一批批這樣的珍稀“物種”。事實上,一些“外國人”還在泉州住了下來,漸漸成為泉州“日常”的一部分,以具有本國的經(jīng)濟、文化、宗教、生活元素為泉州增添了繽紛異彩。
宋代,泉州已經(jīng)呈現(xiàn)“驛道四通,樓船漲海,士農(nóng)工商之會,東西南北之人”(鄭俠《西塘記》卷8《代謝章相公啟》)和“朱門華屋,鈿車寶馬相望”(劉克莊《后村大全集》卷154)的繁華富麗。
南宋(1127-1270)時代海上絲綢之路
海洋意味著無限可能,也意味著巨大危險,海上絲綢之路的海面下延綿萬里的沉船帶至今在訴說著這一點。和西方航海家一樣,一些受海洋文化影響的泉州人敢于冒險,樂觀堅韌,他們揚起了布帆、篷帆、篾帆,帶著水羅盤,駕著他們有水密艙的大木船,膽大包天、義無反顧地在茫茫大海上闖了出去。當時的泉州海商,既是務實精明的商人,同時必須是有膽有識的航海家和冒險家。
宋詩人劉克莊《泉州南郭》寫道:
閩人務本亦知書,若不耕樵必業(yè)儒。
惟有桐城南郭外,朝為原憲暮陶朱。
海賈歸來富不貲,以身殉貨絕堪悲。
似聞近日雞林相,只博黃金不博詩。
描寫泉州人冒險經(jīng)商的境況,其中流露的感情相當復雜,有驚奇,有嘆息,有同情,有不解,還有隱隱約約的輕視——畢竟華夏的正統(tǒng)觀念是重儒輕商、恥于言利的。
劉克莊何許人?此君乃南宋詩人、詞人,福建莆田人。他以蔭入仕,官至工部尚書兼侍讀,以龍圖閣學士致仕(退休)。因此,我的讀后感是:后村先生,不是人人能像你這樣,有做官的祖上可以仰仗的!尋常百姓沒有祖蔭,不能直接步入仕途,若沒有“務本知書”的機會和天份,寒窗苦讀博取功名無望,怎么辦?閩南又田地稀少不夠種,你說人家該怎么糊口如何養(yǎng)家?可不是就剩下“商”這一條路了嗎?而且北方多事陸路難行,當然只有走海路,向風口浪尖博一條生路了。經(jīng)商必然逐利,但逐利就該被看輕嗎?只要不損害他人,靠自己的本事和努力掙錢,豈非恰好證明有能耐?“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”,有何不可?豈必不佳?
更何況,職業(yè)選擇從來就不僅僅是為了謀生,必然也包涵了實現(xiàn)自我價值的追求。那些以船為馬、以海為地、出沒風浪的泉州人,他們以生命為籌碼的豪賭,就真的僅僅是為了那一船船貨物和真金白銀嗎?
從那艘宋代古船身上,我分明看到了夢想與豪情——當時這些泉州人,也許就是偏愛海闊天空、快意恩仇、大開大闔,也許就是不愿皓首窮經(jīng)以求功名,或者不甘碌碌無為老死街巷——泉州方言所說的“彎街僻巷”。若非如此,很難解釋泉州海商的代代相承,甚至史書上姓名歷歷的父死子繼。而他們冒險家的膽略、航海家的技能、善于經(jīng)營的頭腦,加上閩南男兒的一腔熱血、能吃苦、敢擔當、重然諾,不但成就了他們自己不平凡的人生,也為中國航海史、海外貿(mào)易史立下了不朽的功勛。
“瀕海之民,多以魚鹽為業(yè),而射羸謀息,轉(zhuǎn)賈四方,罟師估人,高帆健艫疾榜擊沐,出沒于霧濤風浪中,習而安之,不懼也。”很明顯,萬歷《泉州府志》卷二《風俗》的這段記載,對于泉州人的海洋性格的理解,比文人劉克莊更深刻也更到位。
大多數(shù)國人對海的想象中一直充滿恐懼。“積水不可極,安知滄海東。九州何處遠,萬里若乘空。向國唯看日,歸帆但信風。鰲身映天黑,魚眼射波紅。鄉(xiāng)樹扶桑外,主人孤島中。別離方異域,音信若為通。”這是唐代大詩人王維的(《送秘書晁監(jiān)還日本國》。再看林寬《送人歸日本》:“滄溟西畔望,一望一心摧!地即同正朔,天教阻往來。波翻夜作電,鯨吼晝可雷。門外人參徑,到時花幾開?”兩首詩寫海,意象詭異可怖,色調(diào)陰森壓抑,可見在當時人們心中,對大海除了恐懼,還有一種徹底的無力感,因此一想起友人要渡海就心驚膽戰(zhàn)、憂心忡忡。
而對于足以讓人“一望一心摧”的海,泉州人是什么態(tài)度?舉重若輕的三個字:“不懼也”!《泉州府志》記載到此,明顯帶著贊嘆,甚至有幾許抑制不住的自豪。壯哉,古泉州!快哉,泉州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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